霓虹灯下的萤火虫_第1章

“韩总，对方律师团队刚发来了补充质证材料，牵头的是周思琪。”

助理小陈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，将平板电脑递到韩亮面前时，指尖微颤。屏幕上“周思琪”三个字旁边，附着一张职业照：女人穿着深灰色西装套裙，头发利落地挽成发髻，眉眼间没什么情绪，却像淬了冰的刀锋，隔着像素都能透出压迫感。

韩亮靠在真皮办公椅里，指节轻叩着桌面。落地窗外是申城最繁华的CBD夜景，楼宇间霓虹如织，将他半边脸映得忽明忽暗。他盯着照片看了三秒，忽然嗤笑一声：“盛天集团倒是舍得，把‘律界铁娘子’请来了。”

半年前那场并购案的惨败还像根刺扎在他心里。当时他操盘的新能源项目被对手恶意搅局，资金链断裂的最后关头，对方律师团队提交的一份关键证据让他彻底翻盘无望——后来他才知道，那份证据的逻辑链，正是周思琪亲手搭建的。

“需要我提前搜集她的庭审风格资料吗？”小陈问。

“不用。”韩亮起身，拿起搭在椅背上的风衣，“晚上有个酒会，盛天的人会去。你把资料整理好，明早放我桌上。”

他没说的是，他想见见周思琪。不是作为对手，而是想看看这个能用法律条文织出天罗地网的女人，在酒局的觥筹交错里，会不会有一丝破绽。

酒会设在顶层旋转餐厅，水晶灯折射着流光，衣香鬓影间，碰杯声和谈笑声混在一起，像一场精致的假面舞会。韩亮刚端起一杯香槟，就看见人群簇拥着一个身影——周思琪果然来了。

她换了条黑色丝绒长裙，发髻散了些碎发在颈侧，少了几分法庭上的凌厉，多了点柔和。可当盛天集团的副总向她介绍“这位是启明资本的韩总”时，她眼里的温度瞬间回落，伸出手来的动作标准得像程序设定：“韩总，久仰。”

指尖相触的瞬间，韩亮感觉到她掌心微凉，力道很轻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感。他故意用指腹蹭了蹭她的虎口，看到她眉峰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，才松开手，笑得漫不经心：“周律师才是真厉害，上次盛天的案子，我输得心服口服。”

周思琪端起侍者托盘里的香槟，轻轻晃动着：“韩总说笑了，法律只看证据。”她的声音不高，却清晰地穿透周围的嘈杂，“听说启明最近在接触城南那块生物医药用地？”

韩亮挑眉。这消息他还没对外公布，周思琪的消息网比他想的更密。他索性坦诚：“是，打算做靶向药研发。怎么，盛天也感兴趣？”

“我只是提醒韩总，那块地的前任业主涉及知识产权纠纷，相关案卷还在我们律所归档。”周思琪抿了口酒，眼尾扫过他，“如果韩总需要，我可以让助理整理一份摘要，友情价。”

这话里的试探和敲打再明显不过。韩亮低笑出声，凑近一步，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，香槟的气泡在杯壁上滋滋作响：“周律师这是……既当裁判，又想当教练？”

他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，不是浓郁的商业香，而是很淡的草木气息，像雨后的草地。周思琪却后退半步，拉开安全距离，语气平淡：“我只是不想看到同行踩坑。毕竟，韩总要是再栽一次，启明资本的日子，怕是不好过了。”

这话戳中了韩亮的痛处。他脸上的笑意淡了些，正想反驳，周思琪的手机突然响了。她看了眼屏幕，对周围人说了句“失陪”，转身走向露台。

韩亮鬼使神差地跟了过去。

露台风大，吹散了餐厅里的暖气。周思琪背对着他站在栏杆边，手机贴在耳边，声音压得很低，和刚才判若两人：“……知道了，药按时吃，别总盯着窗外的萤火虫发呆，早点睡。”

挂了电话，她没回头，只是望着远处居民区零星的灯火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壳边缘。韩亮这时才发现，她的手机壳不是什么奢侈品，而是个磨得有些发白的透明壳，里面夹着一张小小的萤火虫贴纸，荧光在暗处微微发亮。

这个发现让他愣了愣。他印象里的周思琪，应该用着定制款商务手机，而不是这种带着孩子气的东西。

“韩总跟踪对手，是你们资本圈的习惯？”周思琪忽然开口，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。

韩亮走过去，和她并肩靠在栏杆上。远处的霓虹在江面上投下碎金般的光，偶尔有晚归的船只驶过，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水痕。他从口袋里摸出个小东西，递到她面前——是个玻璃小瓶，里面装着一只萤火虫标本，翅膀还保持着展翅的姿态，被透明树脂封在里面，瓶塞处系着根细红绳。

“去年在云南考察项目时买的。”他看着她的眼睛，“当地人说，萤火虫的光虽然弱，但能在夜里照见回家的路。”

周思琪的瞳孔微缩，视线落在标本上，手指蜷缩了一下。有那么几秒，她脸上惯有的冷静出现了裂痕，像冰面乍然开裂。

“韩总倒是有闲情逸致。”她很快收回目光，语气恢复了平稳，“不过我对标本没兴趣。活的萤火虫会发光，是因为要找同伴。死的……不过是块好看的摆设。”

说完，她转身要走，手腕却被韩亮攥住了。他的掌心很热，力道不算重，却让她挣脱不开。

“周律师，”他的声音在风声里显得格外清晰，“你是不是也在找同伴？”

周思琪猛地抬头看他，眼里闪过一丝错愕，随即是更深的戒备。她用力甩开他的手，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：“韩总与其关心我的私事，不如多想想明天的证据开示。”

她转身快步离开，黑色长裙的裙摆扫过露台的地砖，留下一阵草木香。韩亮站在原地，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餐厅门口，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萤火虫标本，又抬头望向远处居民区的方向——那里没有霓虹，只有零星的窗户透出暖黄的光，像散落的星子。

他忽然想起助理说过，周思琪的老家在南方一个小城，据说那里的夏夜，萤火虫会成片地飞。

凌晨一点，周思琪的公寓还亮着灯。

书房里堆满了案卷，她却对着电脑屏幕发愣。屏幕上是启明资本的工商变更记录，韩亮的名字在法定代表人那一栏格外显眼。她指尖划过鼠标，点开一个隐藏文件夹，里面只有一张照片：泛黄的老照片上，两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蹲在田埂上，手里捧着玻璃瓶，里面装着一闪一闪的萤火虫。

左边那个女孩笑得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，是小时候的她；右边那个……她记不清名字了，只记得对方总爱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，口袋里总装着偷偷攒的糖。

后来小城拆迁，田埂变成了商品房，萤火虫也不知去了哪里。那个女孩搬家时，把一个装着萤火虫标本的玻璃小瓶送给了她，说：“以后看不到萤火虫了，看到这个，就当我在跟你打招呼。”

标本早就弄丢了，可她总忘不了那个夏夜。所以刚才在露台上看到韩亮手里的小瓶时，她才会失态。

手机震动了一下，是母亲发来的微信：“琪琪，今晚窗外有萤火虫，我拍给你看。”附带一段模糊的视频，暗夜里几点微弱的绿光缓缓飘动，像星星落进了草丛。

周思琪盯着视频看了很久，忽然拿起手机，翻到一个备注为“韩亮”的号码——是刚才酒会上交换名片时存的。她犹豫了半分钟，敲下一行字：“明天上午十点，律所见。关于城南地块的纠纷，我可以给你看原始案卷。”

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，她听见窗外传来一声虫鸣。起身走到阳台，她真的看到一只萤火虫，正停在空调外机上，尾端的绿光忽明忽暗，像在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什么。

远处CBD的霓虹依旧璀璨，可这一刻，周思琪觉得，那片光海再亮，也抵不过眼前这一点微弱的、会呼吸的绿。

她不知道的是，城市另一端的公寓里，韩亮刚看到她的消息，指尖悬在屏幕上方，忽然笑了。他拉开抽屉，里面除了各种合同文件，还躺着一个旧铁皮盒，打开后，里面是一沓泛黄的信纸，最上面那张画着两个简笔画小人，手里牵着一串萤火虫，旁边歪歪扭扭写着：“小琪和亮亮，要像萤火虫一样，永远一起发光。”

窗外的霓虹还在闪烁，可这一次，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。

就像被遗忘在钢筋水泥里的微光，终于在某个深夜，隔着半座城市，轻轻碰了一下。